生存(2):《誰是老細》

身處辦公室,很容易在龐大的行政架構迷失。最常見的問題:「WHO’S THE BOSS(誰是老細)?」

老闆通常只有一位,負責出糧,這個最容易認,應該不會有錯。
可是老細呢?頂頭一個,直屬一個,部門又一個;那麼隔鄰的大主管算不算?他 / 她下達指令你做不做?
還未計那些尊貴的董事們,理論上,執行與非執行的全部有資格差遣你-作為一個小小的打工仔 / 女,賤命一條,試問招呼到幾多位大哥大姐?
各位皇親國戚,尚未計算在內。
機構愈大,部門愈多,老細也必然愈眾,部門交差重疊,人事一定愈複雜,這是學校沒有教的科目。
最近有位朋友訴苦:公司擴充新部門,調他上陣;但舊的那邊又不肯放人,他夾在中間,每日要周旋新舊六位老細,陷於精神分裂+躁狂抑鬱的崩潰邊緣。
對於這類問題,筆者總會答:如果你有看過《紅樓夢》就好辦了。
這本書不是講辦公室政治。亦不是講硬繃繃的英美管理科學。
《紅樓夢》以大家族的興衰為主,當中正式登場,及隱藏轉述的人物,總共加起來近一千位,錯綜複雜到了極處,亦精密刁鑽到了極處,寫的就是各種人性與他們的交差反應。

現代華人社會沒有這種龐大家族,但是大機構則比比皆是,特別是華人老闆的機構,表面上是企業管理,骨子,卻始終脫離不了家族式政治的《紅樓夢》。
作為一個打工仔 / 女,葬身於這種政鬥爭之中的代表人物,是第一線妹仔「晴雯」。
她在書中的死因,正是分不清WHO’S THE BOSS(誰是老細)?認錯老細,最後死掉也沒人可憐。
《紅樓夢》,除掉那幾層親疏有別,出身各有高低的少爺小姐之外,即使是男的總管僕人、或女的管家侍婢,亦起碼分六種階級。
而這位晴雯,屬第一線,以現代企業標準來說,即是私人行政助理。
她原本服侍賈府的最尊貴家長:賈母史太君,地位崇高到不得了,等於現今的董事長。

賈母最疼孫兒賈寶玉,於是派她加入其部門,任私人助理。由於她後台硬、老細又當紅;加上她本身聰明靈巧,辦事能幹,還自恃美貌,寶玉對她頗有情意。
種種理由,令到這個年輕女子飄飄然,以為好日子會直至永遠,於是在公司,難免對其他人有點囂張,作風甚至有點放肆。
晴雯與直屬老細寶玉,雖然情投意合,但其實還有點天真,從沒有搞上床,只是兩人可疑,而她又不懂得避嫌。
可是在大機構頭,怎會只有一個老細?寶玉阿媽王夫人,平時是裝聾作啞的董事總經理,她有個姪女王熙鳳,任職行政總裁,亦是鼎鼎大名的女強人。
晴雯自恃是董事長賈母派系,頂頭上司是太子黨寶哥哥,還有甚麼忌憚?怎料她平時得罪人多,早已滿身中箭,而且沒有留意王夫人的勢力不可小覷,粗心大意得很。

終於在第七十四回《抄檢大觀園》,一場抄家裁員的政治風波之中,晴雯首當其衝,雖然沒有犯事證據,仍被無情炒魷,病倒在窮家鬱鬱而終,並無工傷保險賠償。
她以為是大靠山的董事長呢?受董事總經理唆擺兩句,誤信她勾引老細,於是心生厭惡。至於寶玉,講到明是「太子黨」,有心無力,典型的失匙夾萬,連這個最寵愛的私人助理也保不住。《紅樓夢》作者曹雪芹,給晴雯的評語:「心比天高,身為下賤」,可說是非常貼切。打工仔 / 女即使更得寵,一旦忘記自己的出身,又錯估形勢的話,晴雯正是前車之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