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存(15):《擒賊先擒王》

這次○八年金融海嘯之中,最最最可惡的角色,是「美國國際集團」(AIG)。
○九年三月是甚麼時勢?全球經濟局面危機四伏、百廢待興,AIG的管理層,竟然還夠膽拿一億六千五百萬美元(約十三億港元)分紅?
要錢的是集團金融產品部,亦即是投資最損手,虧蝕最嚴重的部門,以往所謂的「華爾街精英」,當然不是傻仔,當然不是低智。
他們憑法律理據,聲稱按去年初簽訂的合約,應該取得指定數額的分紅,你不給,即是違反合約精神、違反自由商業精神、違反司法制度精神等等。
可見一個人貪婪,可以到這個地步。
一個人不知進退,可以到這個地步。
還可見不知羞恥,竟可以到這個地步。
不久之前,AIG為救亡,剛向美國政府申請了一千七百億美元(一萬三千億港元!)援助。
你們做生意失敗,竟要納稅人補貼?事情已經夠荒謬。
補貼完你們之後,還嫌不夠,竟夠膽要拿花紅獎金?荒謬到不可思議的地步。
人性之貪婪愚昧,簡直深不可測。
看AIG管理層的嘴臉,完全像《紅樓夢》頭,賈府敗亡之前的景象:囂張、傲慢、死撐、擺架子!
其實只要多等一秒鐘,整個巨型企業,可以隨時崩潰,像春雪消融(「忽喇喇似大廈傾」)。
而當事人,還不知道呢,自以為高高在上,錦衣玉食,以為自己是貴族般驕矜。
不料低下眾人先跑光了,各自尋新工作覓食去,剩下當事人孤零零在空架子上,說起來好像有點可憐,卻完全是自作自受,自業自得。
《紅樓夢》一開場,從林黛玉初入榮國府,其實也是這個局面。
表面上,富貴榮華到不得了;暗底,自知外強中乾,當家的王熙鳳最清楚,表面風光,內虛怯,有苦自己知。
在賈府沒落的過程之中,也曾嘗試過振作。最力的一次,是由三小姐賈探春率領,連同寡嫂李紈、表妹薛寶釵,聯合推動的經濟改革(五十六回:「敏探春興利除宿弊,賢寶釵小惠全大體」)。
那次改革,後來當然是失敗了,主因是整個制度腐敗到不堪的地步,賺錢的人少,花錢的人多,進賬少,開支多。終於,賈氏企業仍逃不出倒閉的命運。
在那個時代,在那種社會,即使探春更聰敏,寶釵更賢惠,亦無能為力,這是眾女子的悲劇,亦是《紅樓夢》的悲劇。
可是值得一記的,是改革過程之中,行政總裁CEO王熙鳳的態度。
這次經濟改革之所以發生,是因為王熙鳳平生爭強鬥智,得了嚴重的「下紅之症」(婦女病),需要長期休養調治。於是董事長王夫人,才使出「三頭馬車」的短期管治方案,由探春、李紈、寶釵,暫代管理企業核心的「大觀園」。
王夫人表面賢良,其實城府極深,鳳姐因是她的親姪女,才被提升為CEO。現在她揀三人暫代鳳姐:探春精明能幹;配以高輩份,但無能的李紈;加上心思細密,但最識做人的寶釵,原本是「鐵三角」,真是改革的最佳組合。
這三位阿姐,為賈氏企業改革的幾回,寫得非常精采:眾部下怎樣裝傻扮懵,試探新主子?上下怎樣互相鬥法,開刀立威等等,實在見盡人生百態,是辦公室的生存教材。
最特別的是王熙鳳,作為暫休的CEO,她應怎樣自處呢?
竟跟首席行政助理平兒,道:「如今囑咐你,她(探春)雖是姑娘家,心卻事事明白,不過是言語謹慎,她又比我知書識字,更厲害了一層。如今俗語說:《擒賊先擒王》,她如今要作法開端,一定是先拿我開端,倘或她要駁我的事,你可別分辯,你只愈恭敬愈說駁的是才好。千萬別想怕我沒臉,和她一強,就不好了!」
好個「擒賊先擒王」!
通常一般管理庸才、劣才、蠢才,只懂攬權,拼命排斥異己。
但是王熙鳳,雖然只是一個女子,雖然不識字,卻深明大義,而且有如此胸襟,明白到識進退,顧大局,實在是難得之至。
AIG那些超低能的管理層,可惜沒機會看《紅樓夢》,當然更不懂王熙鳳這番話,要是一早懂得,才不至於今日自取其辱,受盡大量電郵唾罵,還受到全世界點名指責。所以說:沒有人可以拿多一點點。更悲慘的結局在後頭呢!